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埋在歷史下的南石頭慘案

 

今年是「七七盧溝橋事變」八十周年。八十年過去了，但一些日軍侵華凶殘史實，仍深埋在歷史之中，只能獨自在歲長河中無聲吶喊。

 

記得去年夏天，筆者在書店看到一本書，書名《南石頭大屠殺》，作者為華南理工大學客家研究所所長譚元亨教授。該書封面中間，印有一殷紅色方塊，像鮮血般怵目，上面以反白字寫上「揭露日本華南『波』字第8604部隊犯下的兩大反人類罪行──細菌戰和大屠殺。」

 

筆者拿起書翻閱，心想，日本軍人侵略中國時，實在太殘忍了，不期然又想起南京大屠殺日軍的暴行。由於不想再觸摸歷史的傷痛，筆者放下書，沒有購買。

 

想不到，近日認識了譚元亨教授，從譚教授手上接過他的贈書，聽他口述這段深埋在歷史中的慘案──數以萬計香港人在廣州南石頭難民營，遭日軍注射細菌，被活體解剖，死得悲慘莫名，再翻起書來，心情有說不出的難過；也彷彿聽到死者的寃魂，從南石頭發出悲鳴，要香港人記住這宗駭人聽聞的慘案，因為這段發生在1942年粵港境內的歷史，在寃魂得不到充分泣訴下，快要被淡忘，若不幸如此，作為後人，香港這一代委實對不住慘死的祖輩了。

 

慘成細菌戰試驗品

 

在時間長河中，70多年只不過是彈指光陰。但發生於70多年前，即1941年12月香港淪陷，繼後在南石頭發生的這段慘劇，無論過了多少年，都不應該被歷史遺忘，由褪色到了無痕迹。

 

從譚教授搜集到的資料看到，香港淪陷後，日軍藉缺糧，推行歸鄉政策，強行驅使逾十萬香港人乘船到廣州。船到廣州後，當時，佔領了廣州的日軍聲稱，廣州1938年起已成為「皇道樂土」，不許難民湧入，最後把赴廣州的港人關入南石頭難民營。誰知關在難民營這批香港人，竟然成為了日軍「波」字8604部隊製造細菌戰武器的試驗品。

 

每日死去的港人，屍首開始時扔在營內兩個化骨池中，一層死屍一層白灰，後來死得人多，化骨池堆滿，無法層叠，便夜以繼日用車，把屍體往外扔到附近鄧崗斜的「萬人坑」。

 

天網恢恢 慘案暴露

 

上世紀50年代中，廣州造紙集團在鄧崗建職工宿舍樓，即發現地下無數屍骨，可謂天網恢恢，逐漸把這宗大屠殺慘劇暴露出來。譚教授在書中前言指出，20年前，他開始發掘這宗遭掩埋的歷史慘案，先後到廣州白雲山、南石頭、中山醫院現場，以及各大檔案館和資料館搜查相關資料，並訪問了多名當日死裡逃生的倖存者，撰成此書。書中第六章（尋找南石頭）及其他章節，詳細記述了他揭發這宗慘案的過程和搜証經過。

 

1993年，原波字8604部隊班長丸山茂良心發現，寫了一篇懺悔文章──〈走向戰爭都是罪〉，揭開了日軍在廣州進行細菌戰試驗的罪行。丸山茂於1995年5月到廣州謝罪，並一一指出當年日軍進行細菌培植、試驗現場和種種劣罪的地點証據。

 

這宗殺人規模僅次於南京大屠殺的罪行，在當時中日「友好關係」氛圍下，並未得到歷史公正的衡量與重視。直至今天，知道這宗慘案的香港人，恐怕也不會太多，令人感慨萬千。

 

據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會長吳軍捷先生向筆者透露，南石頭遺址如今僅剩幾間當年遭日軍用作檢疫所、廚房的房舍，以及一小段殘垣斷壁，遺址內曾見証孫中山革命歷史事件的砲台已被拆除。由於遺址所在地段位於廣州市區，臨近江邊，將被規劃為地產開發。若然遺址湮沒，南石頭數以萬計的亡魂，最終只得能繼續嚎哭，哀訴死得不明不白。

 

建紀念館 以慰先人>

 

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一直建議，把南石頭建成一個主題為「珍惜生命　遠離戰爭」的濱江和平公園，建築物包括建一所南石頭粵港難民營遺址紀念館，以慰先人，可惜一直爭取不到。

 

據吳軍捷透露，去年11月，他們去信廣東省長朱小丹，朱小丹批示了在此地塊重建中，會考慮建紀念館項目，其後，事情批轉廣州市委宣傳部處理。到11月底，廣州市規劃委提出預留地皮三個方案。

 

可惜，到今年1月，宣傳部下屬主管部門文化局認為證據不足，提出要成立專家組收集證據。2月，應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之邀，前文化部副部長，現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理事長率中國頂級專家到南石頭視察，明示省市文化部門要開挖遺址，收集資料。3月，該會榮譽顧問龍子明向全國政協作了提案，到了4月，市委宣傳部回覆，全國政協提案到了廣東省，此案已交由政府、政協處理。然而，到5月中，廣州市政協到南石頭調查，市文化局仍堅持證據不足，作出未有條件建紀念館的決定，結果令人失望。

 

很顯然，大屠殺、細菌戰和慰安婦，是現代史上三大反人類罪行。據外媒日前報導，美國南部佐治亞州布魯克黑文市，決定在市內一個公園裡安放「慰安婦」少女像，預計6月下旬舉行雕像落成儀式，這座塑像是在美國公共用地上，設立的第二座少女像。

 

血從泥土吐哀聲

 

目前，韓國國內外便樹立了超過40座「慰安婦」塑像。除美國和德國外，加拿大、澳大利亞和中國都設有塑像。樹立「慰安婦」少女像的意義，不在於記恨，而在於徹底否定這種反人類罪行的邪惡。德國法西斯使用毒氣在奧斯維辛等集中營殺害了無數猶太人，歐盟曾發表宣言，指出大屠殺罪行，必須銘刻在人類集體記憶之中，警惕千萬不要重犯。

 

然而，數以萬計港人在南石頭遭屠殺慘案，祖輩的亡魂，竟然繼續在飄泊，找不到安息之所，令人慚愧不安。對此，今日一代香港人和政府怎可無動於衷？粵港相連，一依帶水，這宗慘劇，實在很應該銘刻於兩地中國人集體記憶裡。

 

走筆至此，筆者不禁想起《聖經‧創世記》裡一段話，記述阿當的子裔該隱殺了他的兄弟亞伯後，上主問該隱，「你的兄弟亞伯在那裡」？該隱回答，「不曉得，難道我是看守弟弟的人嗎？」。上主斥責他說，「你做了什麼事呢？你弟弟的血從地下出聲，向我哀訴」（4:2, 8-10）。

 

慘死在南石頭數以萬計香港人的血，在亂葬崗土地發出的聲音也很悽厲！

 

本文原刊香港《明報》星期日版。作者:陸錦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