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dex

 

雙性性與混沌

 

近日，在電視上看到一個討論「性別認同障礙」（Gender identity disorder）的特輯，揭示一些同時擁有男性與女性特徵的「雙性人」，其內心無比的壓抑與無奈。

 

男女有別，明確區分性別，是人類確定自己身份的重要標準，並按照社會分類，去安排個人的現實生活，井然有序。

 

在古希臘羅馬，「雙性人」被視為「怪物」，遭社群殘酷地清洗。即使後來不再被視為「災星」，必要除之而後快，卻只能成為「自然的錯體」，公開示眾，引發大眾訝異之情，驚嘆大自然莫測高深。獵奇的目光，比尖刀還鋒利。

 

雖然「雙性性」飽受社會排擠，只能游走於主流社會的邊緣荒漠，然而在古代神話和道德領域，雙性性卻佔據異常重要的位置。同時擁有男女雙性持徵的神祗，或先後男女變身，出現性別轉換的現象俯拾皆是。

 

同時擁有雙性，也是典型原始生物的特微。萬物伊始，一切生物同時具備陰陽雙性，渾然天成，而且本身同時包含互為對立的元素。兩性生命若要繁衍，必須首先自我分裂成兩份，才能衍生出下一代。

 

太初一切從無到有

 

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在《神譜》中，便記述了宇宙的緣起。太初從虛無中生成混沌之神卡俄斯 (Chaos)，混沌產生了天，由天神烏拉諾斯（Uranus）主管，混沌也產生了地，由大地女神該亞（Ge）統轄。天地未分，天空完全覆蓋了大地，烏拉諾斯牢牢抱緊該亞，日子很久，也沒有開枝昌盛的後代，結果該亞尋求其他泰旦神的協助，由烏拉諾斯的兒子克羅諾斯（Cronus）把父親的生殖器斬斷，天地才分開來。

 

柏拉圖《會飲篇》裡，阿里斯托芬便講述了兩性的結合，必須兩雙先行分離，獨立存在。然而，人類無法從兩性結合之中，實現生命的永恒，於是又回過頭來思念起兩性相互一體融合的原始狀態。

 

盧梭在《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》一書中，千方百計去找尋「原始狀態」，據此去推演人類社會發展的原理。只可惜這仿如夢境，難怪他在序言說，「從人類現今一切構成中，辨別出哪些是原始的、那些是人為的」，「同時還要認清現在不復存在、過去也許從來沒有存在過，將來也許永遠不會存在的一種狀態，這不是一項輕易的工作。」因而他的努力注定徒然。

 

既然無法透過兩性的結合來尋求人類生命的永恒，最終轉向借助神秘主義的結合，去實現靈魂的不朽。擁有雙性，既是男性也是女性；既非男性，亦非女性，也就是「無性」，被視為神與人之間的中介。

 

男女兩性的超越

 

古羅馬詩人奧維德《變形記》筆下的雙性占卜人提瑞西阿斯（Tiresias），他能夠跟人類世界和神靈世界溝通，其壽命經歷了七個世代；穿梭於陰陽兩界、處於生與死的中間態；他由男身變成女身，又從女身變為男身，游走於男女兩性的世界，穿越表面上一切對立的矛盾。總之，提瑞西阿斯是人類唯一一個死後仍具意識和理智的人，在在象徵人類世界最根本的矛盾，就是對男女兩性的超越。

 

神話和傳說中有關雙性性的主題，煥起我們對目前人類現實生活中的組織結構、歷史源流，以至人類未來前途進行深刻的反思。

 

雖然雙性人只能徘徊於主流社會的邊緣荒漠，把自己藏身於幽暗之中，但雙性性卻深刻地觸動到人類心靈最隱秘之處。究竟兩性追求另一方伴侶，只是為了繁衍後代的本能意識，還是憶念遠古陰陽混沌一片的最原始自然狀態、希冀殘缺的現世生命能夠重拾整全？大自然的玄奧與無情，動機叵測的「錯體製作」，亘古以來帶給了雙性人和人類社會無限的迷惘......。

 

作者：陸錦榮，本文曾刊《信報財經新聞》。作者稍經修訂成本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