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﹝涉醫文學﹞

 

齒長齒落嚼盡人生甜酸苦辣

 

別以為掉了一枚牙齒不打緊。

 

金庸武俠小說《倚天屠龍記》有一回記明教教主張無忌力敵「玄冥二老」，他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，把鶴筆翁的攻擊，挪移開去，一一擊中鹿杖客。鹿杖客眼見師弟招招狠攻自己要害，盛怒之下，反手一掌，把鶴筆翁左邊牙齒打落數枚。「鶴筆翁年紀已老，口中就剩下左邊這幾枚牙齒，向來十分珍惜，這一來不禁也激發了怒氣......」。為了幾枚牙齒，即使一向親如兄弟，也怒不可遏,，拼過你死我活。噫，無論武功有多高，人老了，牙齒也得脫落。

 

唐代詩人文學家韓愈（768年－824年）在〈落齒〉一詩中說，「人言齒之落，壽命理難恃」，把齒落與壽命短長相提並論。他四十歲出頭，牙齒便連年脫落，「餘存二十餘」。按成年人的恒齒應有32枚之數，可見韓愈踏入中年後，齒落的速度相當快。

 

牙齒愈多壽命愈長

 

長者掉牙的數量，與死亡率相關，在唐代並沒有專題醫療研究與統計，但當代研究人員則透過統計分析，得出老人剩餘牙齒愈多，壽命愈長的結論。筆者讀T. Hirotomi一項研究成果，其團隊於1998年對600名年齡70歲長者進行口腔檢查和問卷，並收集5年死亡率數據。透過追踪研訪，期內發現有25人（4.4％）死亡。 有20顆牙或以上者，死亡率（2.5％）明顯低於19牙或更少者（6.1％)，研究表明，70歲時，每多出一枚牙齒，其生存率提高4個百份點（見Number of teeth and 5-year mortality in an elderly population一文，刊Community Dentistry and Oral Epidemiology 2015; 43; 226-231）。

 

可憐韓愈只活了56歲。他在〈贈劉師服〉一詩中，即很羡慕老朋友劉師服有一口美好牙齒，「羨君齒牙牢且潔，大肉硬餅如刀截」之句，美味的大肉塊，咀嚼仿如用利刀截割般輕鬆自如。

 

別說齒落與生死那般大事，只談俗語所云，牙痛慘過大病。明代詩人沈君烈的〈咏病齒〉，便把牙痛苦楚之情，寫得淋漓盡致，七情上面──

 

牙痛慘過大病

 

「三日對書不能讀，支頤搖首雙閉目；半口無骨微覺肉，涎流於面下及腹；老大不好作兒哭，迴聲強笑吻角縮；欲設痛喻無其族，略似鈍斧斫濕木......」。

 

詩人牙痛難受，三日對著書本也無法用心，終日以手托著下頷，閉著雙眼不停把頭搖來晃去；半口牙齒掉落，露出了牙齦，痛得口也閉不攏，唾液直流，很想大哭一場稍減痛楚，但年紀大了又怕人家訕笑，只好強裝笑顏，可是一張嘴，口角肌肉劇痛難當，趕緊收縮回來，真是哭笑不得；要說此莫名之痛，只能用鈍斧砍濕木頭來形容......」。

 

牙病之患，令人苦不堪言。（隋）巢元方在《諸病源候論》中，列舉了齒疾二十一候，均以風邪為發病主因。其中〈齒落不生候〉提出，「齒牙皆是骨之所終，髓之所養，手陽明、足陽明之脈，並入於齒。若血氣充實，則骨髓強盛，其齒損落，猶能更生；若血氣虛耗，風冷乘之，致令齒或齲或齗落者，不能復生」。

 

陽明經與齒白

 

由於手陽明大腸經和足陽明胃經的循行路線，分別入下齒和上齒，故陽明經脈內虛，風邪便乘虛而入，一旦髓弱血虛，不僅牙齒開始動搖鬆脫，甚至齒落不能再生。在〈齒黃黑候〉，巢氏記述，病証也是因陽明經脉內虛，致枯燥無潤，令齒黃黑。所以，無論今日標榜牙齒美白多麼有效的牙膏產品，倒不如調理好腸胃脾腎的腑臟功能，齒白來得更持久自然。

 

經脉血氣內虛，意味身體防疫能力下降，易為外邪所侵，生命受到威脅，因而西方學者從長者口腔剩餘的齒數，來窺探其死亡率，未嘗不可從中醫經脉虛損、腑臟失調的理論中找到合理解釋。

 

如何紓解齒疾之痛，古今雜方甚多，（清）梁章鉅在《浪迹叢談〉中，有「用牙硝三錢，硼砂三錢，明雄黃二錢，冰片一分五厘，麝香五厘，合共為末，每用少許擦牙，有神效」之說。另（宋）文瑩在《玉壼清話》中，引述南梁時期，劉峻所著《類苑》一首歌謠，題為《西岳華山峰碑載口齒烏髭歌》，云「豬牙皂角及生薑，西國升麻蜀地黃；木律旱蓮槐角子，細辛荷葉要相當；青鹽等分同燒煅，研殺（末）將來使更良；揩齒牢牙髭鬢黑，誰知世上有仙方。」

 

鑲牙補牙早有發明

 

這固齒烏髭方藥，由皂角、荷葉、升麻、旱蓮草、青鹽等10種藥物研末而成，其功能不僅使牙齒美白留香，消炎鎮痛，還有烏髮美容之效，說明在公元6世紀，古人也很注重護理牙齒，美化儀容。

 

至於鑲牙補牙之術，古人亦早有發明。唐朝官方所頒的藥典《新修本草》，便記用白錫、銀箔、水銀合成銀汞合金，用來作牙科充填劑，顯示以合金材料鑲補牙齒，已見於唐朝。到宋代，鑲補技術更為成熟。據（清）俞樾在《茶香室叢鈔》中，引述（宋）樓鑰〈玫媿集》所記，「有贈種牙陳安，上曰，『陳生術妙天下』，凡齒之有疾者，易之以新，才一舉手，使人終身保編貝之美。所謂編貝，是指整齊漂亮的牙齒，像排列潔白的海貝。（《漢書‧東方朔傳》：「目若玄珠，齒若編貝」）。看來宋代牙醫陳安，已充份掌握「種牙」技術。

 

長牙掉牙人生無常

 

可以看到，編貝般之美齒，雖一生咀嚼過無數美食；但也嚐盡了無數人生的甜酸苦辣。（宋）陸游〈夜食炒栗有感〉一詩，讀來令人感慨，齒生齒落，彈指光陰，一剎間便消失在回首之中。

 

「齒根浮動歎吾衰，山栗炮燔療夜饑；喚起少年京輦夢，和寧門外早朝來」。陸放翁此際齒根已浮動，但用火直接燒熟（炮燔〉栗子來吃，以解夜饑。他品嚐美味栗子之餘，回想到少年京輦一夢，官宦生涯的風雨，如今一切只在追憶中。

 

作者：陸錦榮　本文曾刊《信報財經新聞》副刊版